低调,是他的一贯行事作风。在刚刚经历过的一场生命考验面前,他如同往常一样选择了缄默。
高俊在天山脚下
这是两室一厅中的一间屋子。一张书桌、一台电脑、两把椅子,再加上整整一橱的书籍,就是屋内的全部陈设。
书房的主人此刻正和记者一道坐在书桌前。他的衣着也像这间屋子一样简朴整洁:着一件深蓝色的夹克外套、一条深蓝色的裤子,脚上穿一双家居棉拖。许是大病初愈的缘故,他整个人比往日照片里瘦削了许多,但精神状态却很好。
“我只不过是中科院千百万研究大军中的一员,只是尽了一名科研人员本分的职责,没有太多的成绩值得采访和夸耀。”这是他的开场白。
他就是中科院地质与地球物理研究所(以下简称地质地球所)研究员高俊。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并不是一句客套话。低调,是他的一贯行事作风。在刚刚经历过的一场生命考验面前,他如同往常一样选择了在缄默中坚守。
生命面前的抉择
2013年10月15日,这个平常的日子对于高俊来说却极为关键。这一天,他要代表地质地球所的课题组进行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重大项目“中亚成矿域斑岩大规模成矿”的答辩申请。
经过前面三轮交锋,高俊和他的团队已经“过五关斩六将”,在60个地学项目申请小组中脱颖而出,进入前“八强”。这将是他们最后一轮的竞争。
“中亚成矿带的研究不仅具有学科交叉、综合集成的特征,而且可以把地质学基础前沿研究与解决国家重大需求相互结合。”答辩中,高俊清晰的思路和诚恳的回答赢得了评委们的一致认可,使课题组最终获得基金委重大项目的支持。
然而,当课题组的同事们击掌相庆之时,他们才得知,担任项目首席科学家的高俊一直都在“瞒”着大家,和“癌魔”作斗争。
半个月前,高俊因为体重骤减,被妻子催着去做体检,没想到却查出肝癌。“肿瘤已发展两个多月了,癌细胞扩散很快,建议立即手术!”医生的话对于这个三口之家来说无疑是一声晴天霹雳。
高俊的妻子张丽萍瞬间觉得“天都要塌了”。然而,让她更加难以理解的却是丈夫随后的选择。
距离最终课题答辩申请还有半个月,是遵医嘱立即手术?还是半个月后完成答辩再去治疗?沉思过后,高俊选择了后者。不仅如此,他还要妻子“守住消息”,不要告诉所领导和课题组的成员。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全组科研骨干加上研究生和博士后接近50人,大家的期待都交给我了,假如我不去答辩,大家辛辛苦苦准备了这么长时间的项目在最后一刻拿不下来怎么办?”为此,他一再坚持亲自前往答辩。
拗不过丈夫的性子,张丽萍最终妥协了。然而因为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和心理压力,从得知检查结果到答辩期间的15天中,她每天如坐针毡,半个月中,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时间终于挨到了10月15日,高俊用自己的行动为全组人交上了一张完美的答卷,张丽萍也略微舒了一口气。为了尽快手术,她把情况告诉了所里。地质地球所所长朱日祥、副书记钟华等人得知情况后,迅速联系了301医院。10月24日,高俊这才在所里安排下开始住院。
“一般人检查出癌症,甭说工作,精神都可能会崩溃,但他不仅要像正常人一样地工作,还要让大家都觉得他很好。半个月里,他们过的是什么样的煎熬日子?”朱日祥感慨说。
在随后的家访中,所里才对高俊家里的情况有了进一步了解。由于夫妻俩以前都忙工作,唯一的儿子因为小学期间发高烧治疗不及时,落下了后遗症。后来因为要照顾孩子,张丽萍只好辞去工作,高俊是全家唯一的“顶梁柱”。
“高老师平常总是埋头做事情,他家里的情况挺困难的,但这些他从不和我们言语,怕给所里添麻烦。”钟华感叹说。
情系天山二十载
至今为止,工作20多年来,高俊的科研成绩单上早已填满一项项沉甸甸的荣誉。
1996年,刚到中国地质科学院(以下简称地科院)工作不久的他便因工作出色入选地质矿产部跨世纪人才计划,随后又当选首届国土资源部杰出青年。
2001年,受中科院“知识创新”工程的吸引,他申请进入中科院,随后获得国家自然科学奖二等奖、国家杰出青年科学基金、国家突出贡献中青年专家等各类荣誉。
这些荣誉背后是一项项用汗水浇灌出的科研成果。然而,“天山突兀拔地起”“雪光烛天天尺咫”,对于高俊来说,要在天山山脉摘取科研果实,就意味着要无数次地攀登至今仍人迹罕至的“天阶”。
高俊第一次去天山是在1991年夏季,彼时正在地科院读博士的他首次跟随导师、中科院院士肖序常到天山考察。这次考察让他亲眼见到了天山“曾经沧海”的证据——“蛇绿岩”,从此,他对地质学的兴趣便一发而不可收拾,与天山结下了不解之缘。
“肖老师常说,地质研究一定要从野外获取原始可靠的一手资料,他还常把黄汲清院士野外研究的严谨态度讲给我听。”高俊回忆说。此后二十多年的研究生涯中,他一直秉承师训,注重野外考察,为之后在西天山的发现打下了良好的学风基础。
1995年,经过多次考察之后,高俊首次在我国西天山造山带发现大量榴辉岩。据此,他详细剖析了天山造山带的构造演化特征,同时开拓了对天山俯冲带流体的研究。
与蛇绿岩的作用相似,榴辉岩和蓝片岩是地质学家了解一个地区地质构造演化的重要载体。“如果一个地方有大量榴辉岩和蓝片岩,就说明这一地区曾发生过大洋俯冲,而且通过对这些岩石的解剖,还可以研究俯冲过程中是否有流体释放,从而为进一步构建构造模型和服务找矿提供理论依据。”高俊介绍说。
同时,位于中亚造山带上的西天山不仅是全球增生造山带和显生宙大陆地壳生长最显著的地区,还是世界三大成矿域之一。乌兹别克斯坦等国已先后在这一地区探明一系列世界级的超大型矿床,而我国一直以来均未取得重大突破。
在多次实地考察的基础上,高俊提出了“推覆—剥蚀”抬升模式,打破了前人认为高压、超高压变质岩形成后必须快速折返的传统认识,对重建天山造山带造山动力学过程、认识中亚地区大陆动力学机制具有重要的基础理论意义,研究还有助于深化对大规模成矿规律的认识。
20多年来,通过不懈的努力,高俊与他的研究团队已在西天山取得大量科研成果。然而,由于西天山自然条件十分恶劣,长久风餐露宿,2003年,高俊感染了乙肝。
尽管如此,他却丝毫没有放慢自己的工作节奏,从国家重点基础研究发展计划“973”项目到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杰青项目,再到此次基金委重大项目,他先后主持十多项国家级重大研究课题。由于缺乏调养,他积劳成疾,导致肝炎病变发生肝癌。
一片冰心在玉壶
“高老师是我见过的最认真的老师,从野外考察到实验室研究乃至最后的论文,他都会认真指导,教给你做科学的方法。”高俊的学生张喜告诉记者。
尽管已参加工作,但至今为止很多和导师在一起的经历仍让张喜记忆犹新。譬如师生一边驾车行驶在戈壁滩上,一边分析着车窗外地质构造的情况;每次考察无论住帐篷还是宾馆,晚上必要总结所见所感,计划新一天的工作;空暇之余,大家一起写诗,锻炼写作能力。
“在生活方面,高老师是一个非常简朴和谦逊的人。”张喜说。尽管家里并不富裕,但当学生和朋友遇到困难,高俊总是慷慨解囊。野外考察期间,在得知哈萨克族向导巴哈台家的小儿子患白血病之后,高俊伸出了援助之手;男孩的姐姐因为没钱读书,他就资助小女孩上学。地质地球所组织给地震灾区捐款时,他也都非常积极。
然而,在采访过程中,高俊对这些却只字未提。“高老师父母亲去世得比较早,亲戚朋友和村里的人曾给过他帮助,他这个人一直都在感恩。”张喜说。
“他很低调”“他是一个从不张扬的人”“他的科研能力很强”“他很淡泊名利”,在接受《中国科学报》记者采访时,这是多位同事对他的评价。“一个高尚的人不是说他有多么的高大全,而要看平时的点点滴滴,高俊就是这样一个人。”朱日祥说。
今年1月份,听说基金委杰青项目要进行中期答辩,刚做完手术不到三个月的高俊心里很着急,想去桂林答辩,朱日祥等人得知后,赶忙劝阻,并给他申请了延期答辩后这才作罢。
“你以事业为重,值得我们学习。但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是咱们中科院很多重大项目的负责人,还要指导很多学生,不能光着急工作,一定要把身体先恢复好。”在得知高俊的情况后,中科院院长白春礼到他家中探望时说。
“地质队伍的平均年龄是80岁,我今年48岁,还是个年轻人。”高俊幽默地说,“手术很成功,我一定‘遵命’,好好恢复!”